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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面纱下,爬满了虱子——爱情和人生,皆是如此

  

《别揭开这华丽的面纱》

别揭开那些活着的人们称之为生活的华丽面纱:

尽管这都是些不真实的假象,

但却模仿着我们所相信的一切。


毛姆擅长于用简洁流畅的语言将一个个新颖、猎奇、怪异、充满异域风情的故事娓娓道来,在他的故事中人性的万花筒咿呀转动,千百种不同的生活和人生选择也一一呈现。

而随意地涂抹上颜色,

在其背后潜藏着恐惧和希望,

交织着不同的命运;

谁曾将他们的影子

编织在那幽远的深谷中。


01


爱情,似乎是文学中永恒的话题。作家们用千百种方式来描述爱情,到头来,人们似乎还是难以说清爱情究竟是什么,就像千百年来,人们很难搞明白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样。


在毛姆讲述的这段充满戏剧性的爱情故事中,英国中产阶级少女出于家庭和社会压力莽撞地走进了婚姻,身处遥远的东方,面对不善交际的细菌学家丈夫沃尔特,向往社交场上声色犬马生活的凯蒂,注定被外表和地位都比丈夫更加光鲜的政务司副司长查尔斯吸引。一段并不相爱的婚姻,一场堕落沉沦的偷情,一次痛彻心扉的醒悟,一程历经生死的旅途和一次浴火涅槃的重生就此展开,而爱情也在其中呈现出万般姿态:


在家庭和社会世俗的压力下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并随之远赴它方生活,凯蒂的婚姻或许自一开始就埋下了不幸的种子。对于凯蒂来说,婚姻是对生活的一种保障,与爱情无关。而爱情是一个闪着耀眼光芒的幻影,破碎在了一段虚情假意的肉欲里。

婚姻中的另一方,凯蒂的丈夫沃尔特,沉浸在单方面的爱恋与付出中自得其乐,却也注定在婚姻的裂痕中陷入无尽的深渊与绝望。对沃尔特来说,爱情是我爱你,包括你的无知和虚荣;我爱你,并不要求你爱我。正是由于沃尔特爱得太无私,在面对凯蒂的欺骗和背叛时,才越来越远离内心的自我,用绝望的恨来对抗内心所受的伤害。


而故事中的第三人,凯蒂的情人,身居要职,事业一片光明的查尔斯,事业和权势才是他要的一切,爱情对他来说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把戏和满足肉体的借口。


在这场他爱她,她爱他,他只爱自己的爱情里,三个人,一个为爱痴迷,直到为爱而死;一个在懵懂中寻找爱,却在放纵中落入痛苦的深渊;还有一个以爱之名包装欲望,掩饰精致利己的嘴脸。讽刺的是,不谈爱情的查尔斯是这场爱情悲剧中,唯一占尽好处,又全身而退的人。而像凯蒂和沃尔特这样天真的人,似乎更容易在爱情中受伤害。谈情不易,选错了爱的对象总免不了伤心;小人得志,让人憎恨,却也是现实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三人的命运可谓尽显了毛姆对人生世事讽刺却又精确的看法。


我认识这样一个人,

他曾揭开这彩色的面纱,

他在寻找,

他迷失的心灵是如此柔软,

令他不懈追求着他爱的归宿

但却未曾寻到。

唉,这世上已无一物

能够寄托他的爱。

02


说回爱情,在毛姆的故事里,爱情中总裹挟着欲望、欺骗、仇恨、盲目和自私,结局似乎也都不算圆满。在他看来,“爱情让一个人比原本的自己丰富了一些,同时也让自己更狭隘了一些。他不再是他自己。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变成了一个事物,成为追求他自我意识所不了解的目标的一件工具”,这样的看法,对爱抱有期待,但期待中又似乎暗示着悲观。


文中沃尔特的一段独白,可谓爱情表白中的经典,也是对上述看法的完美印证: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明明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却依旧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平常,却依旧爱你;我知道你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人,却依旧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投其所好,竭尽全力让自己喜欢你所喜欢的东西,竭尽全力隐瞒一个事实——其实我并不无知、庸俗、愚蠢,并不爱传播小道消息。我知道你对智慧有恐惧症,所以就千方百计地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是图个方便,但我太爱你了,对此并不在乎。就我所知,大多数人陷入爱河后,若爱情得不到回报,就会觉得委屈,渐渐变得愤怒和痛苦。我跟他们不一样,压根就没指望你会爱我,也看不出你出于什么原因会爱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就不是个可爱的人。你能允许我爱你,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有时我觉得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生活,有时我还注意到你的眼里闪烁出愉悦和爱的光芒,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爱你,但竭力不让你因此而感到厌烦——我知道那是一种让我承受不起的罪过。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唯恐你对我的爱露出不耐烦的迹象。爱情,大部分丈夫都认为那是自己有权得到的东西,我却宁愿将其视为恩赐。”


这就是沃尔特对凯蒂的爱情。这其中,既包裹着爱情的纯粹,也暗含着自我的卑微和生命的失衡。“如果你一心一意爱上了一个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而且你心里又知道这个人不值得爱,那就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更具有摧毁力。”所谓爱情,要先认清自己才能去爱他人;得不到的爱,最后只能用恨来维系。当人性弱点刺破的表面美满的婚姻,当不顾自己全心爱着的人奔向他人,生命重心失去支点的沃尔特,最终选择带着凯蒂奔赴疫区,用死亡的威胁来宣泄自己的恨意。他置于自我之上的爱情,终究在破碎的现实中让他迷失了自我。


但换个视角看,沃尔特生命最后“死的竟是那条狗”的叹言,何尝又不是对爱最后的告白?

“你怀有身孕,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

“我喜欢在修道院工作,觉得自己成了有用的人。你在这儿待多久,我就愿意待多久。”

……

“不过从军医的叙述里我无法弄清他是意外受到感染还是在拿自己做实验时受到了感染。”

……

相比把沃尔特的死当作意外,我更愿意相信他的死除了为攻克疫情以身犯险的因素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让怀有身孕的凯蒂尽快离开疫区而有意为之,沃尔特对凯蒂的爱从来都没有消失,那些对凯蒂背叛的恨终究还是变成了牺牲自我的爱。爱之于沃尔特,可以让人变得卑劣,但终究还是让人回归了高贵。


相比沃尔特,凯蒂对这份爱情的回应,是现实的,也是冰冷的。“一旦爱情中掺杂了虚荣心,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其实还是只爱自己”。受母亲的影响,凯蒂从一开始就把沃尔特的求婚当作一种社交名片和生活保障,在与沃尔特的婚姻中,她无疑只爱自己。从前,因为沃尔特对她无微不至的爱,凯蒂鄙视沃尔特;而当凯蒂在瘟疫肆掠的城市真正看到沃尔特出众的才华和受人尊敬的品质,她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他。这是爱的残酷,但某种程度上,也是爱的清醒。


而凯蒂不顾一切奔赴的爱情,于凯蒂,是双方两情相悦的真心,而于查尔斯却是一场赤裸裸地欲望骗局。“当情欲捕获了感情,它就会找出各种看似合理的、确凿的缘由,来证明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哪怕天崩地裂”。跨越婚姻的约束,沉沦于床笫,欲望和真情的界限本就模糊,当事情败露,劳燕分飞之时,凯蒂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狂欢。而当置身这段感情破败不堪的结局,回想当初,曾经让凯蒂奋不顾身的查尔斯也不过是个卑鄙自私的二流货色。


……


《面纱》里的婚姻大多是不圆满的。无论是凯蒂父母、查尔斯夫妇,还是最初的凯蒂对沃尔特,这些婚姻都充满了功利与利用,爱反而成了最不被考虑的因素。而在没有爱的空壳里,愚昧、麻木、冷漠、欺骗、恨意便占据了所有。仔细想想,白驹过隙,芳华流逝,社交场上的名与利很快就被新人代替,回头看追逐的繁华早已成为过往云烟,放弃真情的一生,空留一脸愁容和满腹怨气,又为哪般?


毛姆犀利的地方便在于在真情与名利的选择中,把小说中唯一一段真挚、美好与平和的感情,安排在了最不被外界看好、甚至备受龃龉的沃丁顿与满族小姐的异国恋情里。与名利考量下冷漠麻木的婚姻相比,抛名弃利、平实质朴的爱情似乎更显鲜活和珍贵。


“人生的大悲剧不在于人会死亡,而在于他们会停止去爱。”透过《面纱》,我们看到,爱既是欢愉中埋藏的欺骗,付出中隐没的卑微,真情中包裹的欲望,选择中留存的遗憾……,但同时也是旗鼓相当,琴瑟和鸣,随脉搏跳跃的欢喜和存在于生命中的奇幻。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在爱中受伤害,但人类终究无法逃脱爱,无数的人依然选择去爱。


他行走在沙漠的人群中,

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片光辉,

灰暗画面里的一块明斑,

他拥有一颗追寻真知的灵魂,

但像那传道者,也无法寻觅它的踪影。

——珀西·比希·雪莱

03


毛姆小说中的主人公身上似乎都贯穿着一种寻觅,在《刀锋》里是拉里远赴大洋彼岸“晃膀子”,在《月亮与六便士》里是斯特里克兰德流落原始岛屿找寻美,而在《面纱》里则是凯蒂身陷疫区领悟生命的意义。从未嫁时寻觅着婚姻,到结婚后寻觅着爱情,再到爱散后面对死亡寻觅人生的意义,在历经婚姻的破裂,爱情的背叛,生命的威胁和丈夫的死亡后,凯蒂从一个原本愚昧、虚荣、天真的少女,最终成长为一个清醒、善良、宽容、成熟、完整、独立的人。如果说故事的前半段是幕布大敞的狗血爱情,那后半段毛姆则带领我们掀起了生命面纱的一角。

人只有在直面死亡时才能真正思考生的意义,凯蒂自主的人生,可以说是从来到疫区后才开始的。路边无人认领的死尸,修道院中被人抛弃的女童,挣扎于生死之间的病人,以及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来到疫区,凯蒂从大千世界的悲凉和芸芸众生的苦痛中发现,让自己肝肠寸断的个人情爱于天地之间不过一粒渺小的尘埃,于人生也不过一个片段,当凯蒂从儿女情长的自怨自艾中抬起头时,她活出了一个更宽广而从容的自己。


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而生命的选择从来就不止一种。在《面纱》里,从为爱奉献一切,倾尽所有的沃尔特,到追名逐利虚荣浮华的查尔斯,再到放弃物质和个人生活,投身世间最险恶之处行善苦修的修女和随遇而安,变通务实,不惧危险又及时行乐的沃丁顿,毛姆探讨了几种不同的人生价值取向,也让我们看到了不同人生选择带来生命厚度的参差:查尔斯和沃尔特的选择看似不同,实则都是偏向个人欲望的,一个追名逐利,一个深陷爱情。追名逐利的,虚伪做作令人不齿,深陷爱情的,为爱放弃才华和更有意义的人生,让人可惜。相比他们,修女们和沃丁顿可以说在不同程度上超脱了自我欲望,体会了生命的更广博而深厚的悸动。二者中,一个在信仰的支撑下放弃一切过克制苦修的一生,在行善中领悟世间的大爱;一个顺其自然,在世故中探索高深,在大俗中活出了大雅。


凯蒂的前半生,亦如查尔斯和沃尔特,困在世俗和欲望里过着充满谎言、虚荣、迷茫和痛苦的生活,而来到疫区后,在死亡阴影里,她反而从给予修道院和孩子们的善意和帮助中获得了比从前更旺盛的生命力。“有生以来我从未感觉像现在这么好”,在疫区,凯蒂对人生意义的理解从陷于婚姻和爱情的局囿爬升到了独立自我之于社会价值的思考。


“生活真是太奇怪了。我觉得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守着一个小池塘过日子,现在却突然看到了辽阔的大海,实在叫我激动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心里充满了喜悦。我不想死,想活下去,于是感到一股新的勇气油然而生。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水手,扬帆起航要去探索一片新的水域,我的灵魂渴望获得新的人生。”


“此刻,那条路出现在眼前,依稀可辨——那不是滑稽可爱的沃丁顿所说的若有若无的虚无之道,而是修道院那些可敬的修女们一步一个脚印所走的道路,一条通往内心安宁的道路。”


……


凯蒂踏上通往内心安宁的道路,但她前行的方式却与修女们有所不同。正如沃丁顿所说,“这里只有你(凯蒂)跟我(沃丁顿)踏踏实实地在坚实的地上行走。修女们走在天上,而你丈夫(沃尔特)则走在黑暗里。”相比修女们放弃生活,仰望信仰,内心安宁来自于相信现世苦修可以换取来世的天堂之乐,凯蒂选择从眼前的生活本身探索生命价值,她内心的安宁来自于挣脱了家庭、婚姻、爱情、乃至死亡束缚,获得精神自由,勇敢、独立、有价值地去生活。这种生活相对于沃丁顿的虚无无为,顺其自然,可以说是一种对命运主动有为的争取。从此以后,凯蒂可以清醒地看待社交圈里的虚荣,淡然地与查尔斯夫妻相处,勇敢地接受自己独自面对生活,甚至有信心培养自己的女儿冲破自己这一代女性充满桎梏的生活:


“我向来愚蠢、无德、令人憎恨,已经受到了严酷的惩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的女儿重蹈覆辙,只一心想让她做一个勇敢无畏的正人君子,做一个有主见、独立自主,而非仰仗别人鼻息生活的人,想让她生活得比我好。”

通常,毛姆小说里的女性角色似乎总是肤浅而虚荣的。然而,在《面纱》之中,无论是放弃显赫家世投身疫区建立修道院救助被弃女童的修女们,还是为了爱情挣脱封建礼教与沃丁顿相守的清朝贵族女子,还是我们原本愚昧虚荣却最终成长得勇敢独立的女主人公凯蒂,相比故事中恶臭的世俗环境和呆板偏执的男人们,这些女性角色身上焕发的勇气与反抗的魅力异常闪耀。现实中,在世俗压迫下,有无数的女性都成了那个愚昧、彷徨又世俗的凯蒂,而在自我突破和相互帮助下,正在有无数女性成为那个从疫区归来勇敢、自信而独立的凯蒂,而我们很高兴地看到,后者正在一代又一代先锋女性榜样的作用下,越来越多。

然而,犀利如毛姆,在让我们看到女性自主意识觉醒高歌猛进的同时,也不忘提醒我们人终无完人。故事里,我们不得不看到成长后的凯蒂身上依然存在的人性的弱点:虽然对丈夫心怀愧疚和同情,但依然会对丈夫的离世感到轻松;虽然认清了情人不过是个道德卑劣的二流货色,但依然会在他的诱惑下放弃自我道德约束……“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人终究是不完美的,我们一边追求崇高,一边又无在卑劣与懊悔中轮回,面纱微微掀起一角,而人依然无法完整地参透人生。


但这又有何妨呢?


人性固然存有暗面,茫茫人生固然苍莽,但这不就是人生的无常和有趣吗?没有弱点又何来崇高?或许人的高贵,生活的精彩和生命的鲜活皆源自于这些弱点和不断对其克服的人。人性和人生对每个人来说都蒙着一层面纱,我们要做的,正如凯蒂那样,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同时也不断超越不完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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