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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白鲸》多重意义:美好的观点一直都有,可实现它还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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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于网络)

最近从苗炜老师的《文学体验三十讲》里种草了《白鲸》。


这部作品由美国作家麦尔维尔于1851年发表。


作品名中的白鲸,实际上是一头体型巨大的抹香鲸。因其凶悍异常,令许多捕鲸人葬身大海的缘故,海上流传出它如幽灵般的名字——莫比·迪克。


而这个有关莫比·迪克的故事,还关联着另一个关键词——“复仇”。


故事的情节简单概括来说,就是被莫比·迪克咬断了腿的老船长亚哈借着捕鲸的名义带着“裴廓德号”上形形色色的船员远渡重洋追寻白鲸复仇,最后两败俱伤,鲸落、船毁、人亡的故事。


这部作品后来被推崇为美国文学界的经典之作和享誉世界的文学名著,除了其所讲述的精彩故事外,作者独特的叙事手法和故事所蕴含的多重意义也是重要原因。而这部发表于19世纪的作品,在21世纪读来依然饱有超越时间的启发和警示,也是其经典之所在。


01

独具一格的叙事风格


在《文学体验三十讲》中,苗炜老师说《白鲸》是他认为最适合改编成电影的文学作品。

的确,借助作品中以实玛利的第一视角,将浩瀚的海洋,巨大的白鲸,鲸群在阳光下喷水散出的巨大彩虹,小艇追击大鲸鲸尾拂面而过的紧张刺激,以及鲸船在血红的夕阳下相撞而沉的悲惨壮烈这些情景通过3D技术呈现出来的话,一定会让坐在荧幕前的我们为之震撼。


《白鲸》的故事情节和宏大场面或许已经足够吸引人,然而,文学叙事的精巧独特才是这部作品的真正魅力所在。


很多人在初读《白鲸》时,就会发现作者叙事方式的独特,甚至会觉得作者叙事稍显跳跃:一会儿在介绍人物或推进情节,一会儿又跳到对鲸类和捕鲸业的知识介绍;一会儿是小说叙事,一会儿又转到舞台剧写作,中间还穿插着各种议论。


这种写作手法在小说写作中是很少见的。而作者的功力在于,他以贯穿全文的阴郁、神秘、恐怖的哥特式自然书写手法和《圣经》原型隐喻描写巧妙地将各个庞杂的内容串联起来。让读者在直观感受故事情节起伏之余,也提供了更多的内容供人理解、联想文字及文字之外的意义。


读完整部作品,就会发现正是这些故事情节之外的叙述和故事融合在一起,在作者哥特式自然书写的笔调调和下,在《圣经》故事隐喻凸显的宿命感中,才充盈了作品宏大的史诗感,构筑出文字中耐人寻味的多重意义。


02

悲剧下的多重意义


多年来,这部作品不断被人解读,被赋予了许多意义,而正是这些被人们从各个角度看到的不同意义,凝聚成了这部作品的精髓和灵魂,赋予了作品传世百年的生命力。在此,我想从三个角度简要谈一谈:


首先,是宗教的角度。


这部作品中充满了《圣经》的隐喻,使故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浓稠的宿命感。


作者开篇便引用了《旧约》中的有关鲸的一系列描写,如“上帝就造出大鱼”,“他行的路随后发光,令人想深渊如同白发”等等。白鲸——莫比迪克在此成了上帝的化身,亚哈带领裴廓德号一船人追逐、猎杀莫比迪克的行为此时成了挑战神的行为,注定了结局终将以悲剧收场。


同时,故事中主要人物的名字大多来自《圣经》,透过圣经故事原型,对人物的性格和故事发展已经可见一斑:

“管我叫以实玛利吧。”


故事中的“我”——以实玛利,源自于《圣经·旧约·创世纪》,被用来代指社会唾弃之人。而在故事中的“我”是与众不同之人。


“在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教我留恋的事情,我想我还是出去航行一番”,于是“我”和一群异教徒一起上了一艘离经叛道的捕鲸船;在捕鲸船上,众人感受到的是鲸带来的恐惧和捕获后带来的经济价值,而“我”注意到的是鲸的宁静和美好;故事的最后,鲸船相撞,船毁人亡之际,“我”成了独活下来的人。


以实玛利是故事的讲述者,故事在以实玛利的视角下,人与人,人与鲸,人与上帝这些关系也多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含义。


故事中心人物亚哈,源自《圣经·旧约·列王纪上》,他被称作以色列最恶之王,娶异教妇人为妻,听任她在全国推行偶像崇拜;为了想得到一块地,让他的妻子杀了地主拿伯,惯于一意孤行。故事中的亚哈,不信上帝,甚至挑战上帝,他为了追寻白鲸复断腿之仇,不畏死亡,一意孤行到底。


亚哈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可以说他固执、暴戾,也可以说他勇敢、无畏,他的复仇行动,可以说自私、自大、狂妄,也可以被赋予人性挑战神性的伟大。


如果将《白鲸》看作人性挑战神性的故事,这其中也透露出作者对于宗教的矛盾心理。


在《讲道》一章中,航行之前,牧师对“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进行了这样的讲道:“这个故事讲了约拿犯罪、无良心、突然醒悟到了恐怖,遭到迅疾的惩罚,于是悔罪、祷告、终于获得拯救而高高兴兴”。这里流露出作者信仰的加尔文主义内涵,即“神是至高无上的”,“上帝决定论”,违反神的意志终会遭到神的惩罚;但同时,文中的牧师又说“可是,凡是上帝要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不容易做的——得记住这一点——他一向总是命令我们,而不是想来劝说我们。所以如果我们遵从上帝,我们就得违反我们自己;正是在这种违反我们自己中,包含有遵从上帝的困难”。这里能够感受到作者对加尔文主义内涵的一些质疑和困惑:在技术进步,人越来越强大的时代,人是否一定要活在神性之下,是否可以提升人性的力量超越神的束缚?


就故事本身而言,白鲸象征着上帝,但文章对白鲸的描述,既有宏大和美的一面,也有凶残、狡猾的一面;而在象征人性的亚哈身上,如前文所言,我们也看到截然相反的人物特质。亚哈追杀白鲸复仇最后两败俱伤这一表现,既可以看作人性违抗神性后自尝苦果,也可以看作人以死亡为代价对神性进行对抗的人性的伟大。而故事最后,人性挑战神性结局是悲惨的。通过这样的结局,我想,作者还是偏向于认为,不论在何种情况下,人还是需要神来界定一个边界,人性的过分超越有时或许也意味着灭亡。


其次,是社会和人的角度。


《白鲸》创作于美国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19世纪。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个人主义,消费主义成为社会主流意识,文章也深刻地反映了这样的社会现状:


鲸被看作一件彻底的消费品。因为消费的存在,捕鲸成为一个产业。


早在几百年以前,鲸鱼被认为浑身是宝,精炼提取的鲸油比上好的葡萄酒还要珍贵,露脊鲸的舌头、小抹香鲸的脑髓被烹饪成宫廷菜,为贵族享用。食用鲸肉成为一种时尚,象征着荣耀和地位;


抹香鲸的鲸脑极其稀少和名贵,“只用来制做油膏和药剂,也只有在药房里见得到”;“独角鲸的角是一种上等解毒剂,昂贵之极,……它的角还应该是一种珍贵的工艺品,而且应该极具收藏价值”;“从乌拉鲸的嘴提炼出来的清纯的汁液尤为名贵,珠宝首饰和钟表制作商所必备”……


“差不多一切照耀整个地球的,以及照耀在那许多圣殿之前的大小灯烛”都源自鲸油。

而捕鲸不仅仅是一个产业,它还兼具探险与开发的功能。

“美国的捕鲸者的数目现在怎样会超过世界所有捕鲸者的总数;捕鲸队的船只多达七百艘;人数多达一万八千人;每年耗费四百万美元;当时航行的船只价值二千万美元!每年有高达七百万美元的收获输进我们的港口。如果不是由于捕鲸业的威力,哪来的这一切呢?”


“捕鲸船已经成为探出地球上最荒僻、最不为人所知的地区的先锋队了。”

“捕鲸船才是现在那大块殖民地的真正的母亲。”


捕鲸业被既为资本主义发展带来巨大财富,也探索了地球上最荒僻边远的地方,敲开许多闭关自守国家的大门,支持了资本主义殖民地的建立和抢夺。

在《白鲸》中,作者详细描述了一整套鲸的消费价值,捕鲸产业的建立和捕鲸人的分工劳作,揭示出那个年代,消费浪潮下人对于欲望的满足,对于金钱的追逐,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烈程度。在极度的消费主义和个人主义之下,人被欲望、工具和资本异化,成了机器、技术冷漠、麻木的奴隶,基于此,作者也试图唤起人们对社会、对同胞最原本的关于人性的爱。


捕鲸船,是人类扩张的欲望的产物,人们因为欲望而聚集到裴廓德号上。在捕鲸过程中,我们能够看到从瞭望到放下小艇捕鲸到割鲸油炼制装桶各个环节连结而成的一条完整工序链,这与工厂中的工序链在形式上是一样的。但与工厂不同的是,捕鲸船上的人与人之间有着更为紧密的合作关系。在资本主义工厂中,人与人看似配合紧密,但离开工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是疏离而冷漠的,人们在生活中实际上是缺少支持各自为战的;而捕鲸是一项性命攸关的事业,在捕鲸船上,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人与人之间更加信任和默契,这使得捕鲸船在内核上更像一个休戚与共的团体,这个团体比陆地上的团体更有爱和团结。作者对捕鲸船及捕鲸船上各个工种的描述,某种程度上,是在冰冷的机器时代中呼唤人性温暖的回归。


而人与人的关系上,作者在故事开篇用了几章的笔墨讲述“我”与异教野人魁魁格的相遇、相知。与一个素未谋面的贩卖人头的生番标枪手共眠,在相遇之前和相遇之初,“我”对魁魁格带有难以避免的先入为主的恐惧和偏见。但在短暂的相处之后,“我”以开放之心发现,魁魁格虽是异教徒,但他比很多自称基督徒的人更纯粹,更有爱,更宽容。他虔诚地信奉着自己的偶像,在工作中给予同伴充分的信赖,还不顾危险两次跳下大海去救取笑他的白种人和其他船员。透过文中“我”和魁魁格的相处,我们可以看到宗教、肤色、生长背景不应该成为人与人之间竖起的壁垒,事实上,当我们抛弃由宗教和肤色带来的偏见,真诚相待,互帮互助之时,往往能看到更为纯粹的人的闪光点。


最后,是生态的角度。


在当代人眼里,生态视角下的《白鲸》给人的感受往往最为强烈。整部作品可以看作一个人与自然相对抗的作品,而作品的结局预示着人与自然对抗的结果。


文中可以看到这一时期对人与自然关系两种不同的态度:一种如亚哈船长,将人的意志推崇至最高点,把自然视作人的驾驭之物,为满足自身欲望而妄想击败自然;一种如以实玛利,能够超越功用性欣赏自然的美,虽然他也参与与自然对抗的活动,但对自然尚且保留着敬畏之心。

前一种对待自然的态度无疑是当时乃至当代社会的主流心态,把自然视作金钱的容器,毫无节制地从中索取,而留下一摊残局。而作者通过《白鲸》的结局,无疑是在向人们告诫,对待自然如此狂妄的态度,终将导致人和自然的两败俱伤。

阅读《白鲸》时,往往让我想到了同样一部捕大鱼的作品——《老人与海》


如果不考虑作品创作的时间先后顺序,仅从内容上看,两部作品可以看作人对自然的征服史。


《老人与海》里的情况是一人一船,老人历时滴水不进的几天,耗尽全力将只剩骨架的大鱼拖回港口。读这个故事,我们感受更多的是人在自然面前以弱对强不服输的精神,是人顽强的毅力和生命力。敢以渺小对抗浩大,正是靠着这一点,人才得以逃脱灭亡的命运开启文明的篇章,也正是靠着这一点,人才得以从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一路走到今天。


而《白鲸》这部作品中,捕鲸已经形成一个产业。在这一时期,虽然人类随着工具和技术手段的进步在征服自然的进程中迈进了一大步,但还是要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去与鲸进行生命的角逐。人与自然进入一个势均力敌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人对自然的狂妄之心开始抬头,但对自然敬畏之心还依然鲜明。


再从作品抬眼现实,现实中的今天,随着技术和手段的不断发展,捕鲸对人来说已经成为易如反掌之事。鲸已从《圣经》中代表上帝的神圣之物完完全全沦为了人类信手拈来的猎物和休闲取乐的玩物,以至于整个族群已经到了一个濒临灭绝的险境。在技术加持下,人类对待自然的自大心态已经达到顶峰,而自然反馈给人的极端气候和各种灾难又何尝不是《白鲸》结局的现实印证呢?


从以上人与自然的力量对比和人对自然的心态变化,我们可以看到,征服的欲望和勇气帮助人从被自然压制到压制自然,但人类应该对这份欲望和勇气设置一个围栏,因为征服的欲望过度膨胀之时,也会是人类与莫比·迪克共同沉沦之日。


03

意义的延伸

在《白鲸》的多重意义和象征事物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二元对立的观点。如亚哈,既可以评价他勇敢、进取、无畏,也可以评价他狂妄、极端、自大;白鲸既可以看作自然、上帝神圣的象征,也可以看作邪恶、狡猾恶魔的象征;白鲸之白里的“白色”,既可看作纯洁、优雅的象征,也可看作恐怖、阴森的象征;亚哈不顾一切追杀白鲸的行为,既可以看作对人类突破精神的肯定,也可以看作对人类狂妄自大的否定……


作者精心在同一个对象上设置二元对立,又将二元对立在这些对象内部统一起来,既保留了冲突也调和了冲突。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人们现实生活的一种启发。


现实中,我们自身和周围何尝不是如此充斥着二元对立的评价、观点和事物,但我们往往容易看到,甚至放大冲突的方面,却忽略了可以调和的方面。


1851年的麦尔维尔已经在文中对宗教展现了矛盾的观点,而两个世纪过去了,世界还是充斥着僵化教义的极端宗教;1851年以实玛利和魁魁格的友谊已经展现了不同宗教、不同人种之间可以放下偏见共赴风浪的可能性,而21世纪的今天,种族仇视、种族压迫的事件却依然层出不穷;1851年,已经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警示性的思考,而百年之后人们还是在为自己的狂妄付出惨重的代价……


美好的观点一直都有,但变成现实却遥遥无期。这,或许是人类对自己最大的讽刺了吧。


而我们能用什么方式改变这样的状况呢?


《白鲸》已经对此暗示了答案——在对立中寻找统一。


麦尔维尔用一部作品包容了各种各样的对立,他任其存在,任其发展,其结果是换来了更多发展的可能性和多样性,这正是如今《白鲸》蕴含的深厚底蕴和不衰生命。


同样,我们也该学着对对立的存在多一些包容,不要在第一时间就片面地择其一而弃其对立的另一面,学会在二者中寻找和谐,学会择其平衡点,或许在人类面对对立的态度达成以上共识的时候,人类美好观点的实现虽然还是会花上漫长的时间,但人们终将迎来实现它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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